大峡谷
扎牢裤脚袖口,围巾捂住口鼻脖子,从头到脚都严严实实。墨镜必须戴好,要不,根本就睁不开眼睛。并非防风沙,而是要对付森林里几乎和空气一样无处不在的无名小虫。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密集的虫子。虽然防护严密,喉咙里还是钻进好几只。幸好,虫子们的领地并不太大,大约半个小时就顺利通过了。钻出森林,断断续续又见阳光。下午两点,我们到达谷底,过了江上的吊桥,接着,又是看起来不算高,爬起来却要花大半天的上坡。此时艳阳高照,闷热难当。
雅鲁藏布江大峡谷风光
这是严冬时节,我们在西藏的一天,一切都超出了常识。三、四个小时后,爬到坡顶。回头再看,扎曲大拐弯完整展现在眼前。这个期待中的大峡谷地标,此时有些淡然。类似的大拐弯,这一路逆江而上,其实并不鲜见,墨脱县城附近,旁辛乡、加热萨乡、朱村等地,江水都流成这等形状。扎曲这一个,大约因最靠近川藏公路而广为人知。
看50多米高的藏布巴东瀑布
将生命系于荒草老藤间
雅鲁藏布江从喜马拉雅山脉西段雪山深处海拔5590米的杰马央宗冰川发源,一路深切印度板块和欧亚板块缝合线及太平洋板块与印度板块缝合线,汇纳百川,横贯西藏,孕育了悠久神奇的西藏文明,在藏东南围绕世界第十五高峰南迦巴瓦奔腾咆哮成的这个马蹄状大拐弯,这个奇迹般的绿色大峡谷,完全就是一个天然的国家公园。
在一次“选美中国”的活动中,这里一下子就拔了三个头筹:中国最美的十大名山第一之南迦巴瓦;中国最美十大峡谷第一之雅鲁藏布江峡谷;中国最美六大瀑布第一之藏布巴东瀑布群。这里拥有齐全完整的垂直自然带分布,由高向低,从高山冰雪带到低河谷热带季风雨林带,基本上从我国东北到海南岛,从极地到赤道,地球上所能见到的景观,全在这里浓缩了……冰川、绝壁、陡坡、泥石流和巨浪滔天的大河交错相依,许多地区人类至今仍无法涉足,仍属地质空白区,仍是“地球上最后的秘境”。
1994年,这里取代美国科罗拉多大峡谷和秘鲁科尔卡大峡谷获得世界第一大峡谷桂冠后,1998年秋,被中国国务院正式命名为“雅鲁藏布大峡谷”。从这里测到的数据令人震撼:从北端米林县大渡卡村(海拔2880米)算起,南到国境线墨脱县巴昔卡村(海拔115米),峡谷长达504.9公里,平均深度5000米,最深处达6009米,核心地段最大坡降千分之75.35,江水流速最快竟达每秒16米以上。我不知道这流速之最是不是就在主河床上的瀑布?
我在雅鲁藏布大峡谷的深山巨壑间走过38天,去看过50多米高的藏布巴东瀑布,路途之险,将生命系于荒草老藤间,说是经历生死考验毫不夸张,之后,还是觉得很值。这里,浓缩了大自然之精华。
从错代上山,大约一个小时就可以到达山顶。雅鲁藏布江的水声扑面而来,轰轰隆隆,像火车过山洞。不过千万不要受江水轰鸣的诱惑继续往下,而要向左,沿着山脊方向继续走。一路上,只见江是呈“之”字型,山似被刀砍过的笔直陡峭。
没有向导的话,去藏布巴东瀑布的路很难找到。沿山脊方向平行大约走一两个小时,到达一条泥石流沟,路就是从此而下,危险异常,关键是要小心后面人踩落的石头。石下,能撞出火药味。又转丛林,又一沟,再躲避飞石。不久进入一片松树林。
住在峡谷周围的人
走出松林仍是这样直陡的泥石流沟……大致走过四条这样的泥石流沟后,浪涛声越来越强烈了,空气的湿度也越来越大。在松林里继续下行,转过一个弯,大瀑布就会跳入眼帘。要接近瀑布,还要颇费周折,这时候向导的作用非常重要,绳索也成为必需品。继续向下,仍是几乎90度的陡坡,但有树,手有地方抓,不算太难。
江水轰鸣成一锅沸腾的开水,耳朵里一片轰鸣,犹如置身车流穿梭的高速公路上,但似乎什么也听不见。目光所及,全是浪涛和泡沫,白花花一片。坐在江边就像坐在一口井中,看看头顶的乌云,如坐井观天。
加拉白垒峰
让我无法抵挡冰清玉洁的诱惑
加拉白磊雪峰
这段徒步路途还有一处让我最难忘的地方,便是加拉白垒。
在大山背后的加拉村,我看到的南迦巴瓦是另一副模样,险峻冰冷高不可攀。视线向右移,海拔7234米的加拉白垒金光闪闪,我鬼使神差般向加拉白垒脚下奔去,寻找绒扎大瀑布。两天后的黄昏我们爬到半山腰,很不幸,一直没有找到水源也没有像样的营地,勉勉强强扎了帐篷,不觉天色已晚。好奇心还是战胜了疲惫,四周转悠,这时冰晶玉洁的加拉白垒似乎伸手可及,伸向林莽的冰川末端的冰舌下面乱石滩也朦胧可见。我忍不住攀上一棵树上把相机固定在云台上屏住呼吸拍了一些照片。
那一刻我有了从未有过的要爬上去、要到那雪峰里面去看看的冲动。那一刻,我有了登山的念头,我想,有朝一日,没准我会去登山。我觉得我无法抵挡那种冰清玉洁的诱惑。天色很快暗了下来,四周的景物却依稀可见。虽然看不到月亮的脸,但皎洁的月光能让我们毫不费力地看清自己的掌纹。月光能透亮纯净到这种程度,大约还因为雪白的加拉白垒雪峰巨大的反光作用吧。用不着手电筒,我们在加拉白垒月光下很顺利地生起了火,就着月光,我轻轻松松地写了日记。
记忆里的大峡谷是没完没了的翻山,周而复始地上坡、下坡,累得半死,整个人似乎只是一个走路的机器,发过誓这地方我是再也不来了。但两天后,又下到雅鲁藏布江河谷,在暗无天日的峡谷深处拍了30多米高的绒扎瀑布,在瀑布旁舒舒服服洗了温泉,一切不快似乎瞬间烟消云散。一周后,走出峡谷,在川藏公路上的色齐拉山顶猎猎经幡旁,第三次见到南迦巴瓦,圣洁凛然,我就明白自己一定还会再来这身体苦不堪言精神却极度愉悦的大峡谷。
科学家们说,雅鲁藏布大峡谷是世界上山地生物多样性最丰富的地区,也是全球气候变化的缩影之地。千万年来,在藏东南这条全世界最深、最长的大峡谷,来自印度洋的暖湿气流已经实实在在使热带气候带在青藏高原东南地区向北推移了五个纬度,发育了巨大的海洋性冰川,推动许多动、植物群向北推移,为许多古老生物物种提供了安全庇护,缩小了南北自然带之间的明显差异。目前,这里共发现有高等植物3768种,苔藓植物512种,大型真菌686种,锈菌209种;哺乳动物63种,鸟类232种,爬行类动物25种,两栖类动物19种,昆虫两千多种。
显然,这不是全部,就在我们徒步大峡谷的那一个月,研究两栖爬行类的中科院昆明动物所饶定齐先生就发现了3种蛇和1种蜥蜴,为我国的新记录。大峡谷还有着太多太多的未解之谜,我个人就对峡谷深处的雅江主河床上究竟还有几个大瀑布耿耿于怀。在藏布巴东和绒扎大瀑布之间的几十公里江段,至今仍是人类活动的禁区,这里也许还存在未知的大瀑布。
徒步峡谷,这里仍是自然秘境
目前,人类进出大峡谷,仍只有几条徒步线路。某种意义上,哪怕对于最能走路,最朝气蓬勃的户外旅行者而言,即使峡谷深处的墨脱县城,甚至仍然作为一种象征而存在。有人称,在到过墨脱的人面前不要言路,意思是说这世上再没有比到墨脱更难走的路了。有很多媒体曾争相报道过墨脱县城早已通车,这两年,也不时有越野车开进墨脱的消息,其实也并不能算作真正意义上的通车。
奔流的江水
显然,在这里建设国家公园难度是巨大的,大峡谷本身的剧烈变化,决定了人类活动只能在外围设点。在可以预见的很长一段时间,能成为普通游客休闲之地的,只能是有限的几处。更多的地方,仍将是长久的秘境,这里仍将是探险者的天堂。
而在这里还有许多未解之谜:围绕着海拔7782米的南迦巴瓦峰的马蹄形峡谷,地处喜马拉雅山脉的最东端;逆雅鲁藏布江而上,喜马拉雅山脉中部也是雅江中部的山峰便是世界最高峰珠穆朗玛峰。而从雅鲁藏布江源头再往上,在喜马拉雅山脉的最西端,围绕着世界第九高峰南加帕尔巴特峰(海拔8125米)竟然也有一个印度河上游冲过的马蹄形大拐弯。科学家们便奇怪:为什么同一山脉的两端会有两座山峰遥相呼应地对峙着?为什么这种对峙又几乎对称地被两条大河深切成马蹄形大拐弯峡谷?这是大自然偶尔为之还是深藏地壳运动规律?青藏高原和喜马拉雅山是咱们这地球上最年轻的高原和山脉,并且一直还在长高,一直被看成是打开地球历史之门的金钥匙,这一西一东两个“地结”、两个峡谷,自然是最理想的“锁孔”。
人类探索的脚步不会停止,秘境与盛宴,探索与发现,建设与保护,人与自然究竟如何和谐相处,也将成为永恒的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