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城更新,让人逃离了与邻居挤在一个灶间烧饭的黏稠关系,同时也没有了人与人之间的分享和欣赏。而这正是个人获得存在感、获得肯定的主要营养。
随着城镇化的快速推进,几百万居民离开故里,上千万居民迁入新居。如果说,这是城市更新的全部图景,社会学家一定会抱有疑问:城市更新是否只是物质环境的更新,或城市空间的改造?空间聚集的现代“小区”,能否替代人文交往密切的“社区”?
完整意义的城市更新,理应包含环境更新与社区复兴双重目标,社区复兴关系社会的发育和社群生活的开展。大拆大建,拆掉的不仅是砖瓦,更有几十年的邻里联系;迁入新区的市民,获得了空间的舒适性,拥有了住宅的自足性和私密性,却损失了日常生活的社群互动性。一些地方干部大干一场的抱负,多体现在建大高楼大马路和大绿地,而忽视城市更新的社会议题,也是其来有自,但这不能成为长久无视社区建设的理由。
社区在哪里?住在一起并不自动成为社区,只听开门声不听敲门声的住区,能让人生出与之休戚与共的“社区感”吗?只有社会性和空间性的内在结合而促成连续的社群互动的地方,“社区”才名至实归。旧城更新,让人逃离了与邻居挤在一个灶间烧饭的黏稠关系,今天不再有邻家小孩的勾肩搭背、嬉戏追逐,也很少女人间的飞短流长与暗中较劲。确实,人际间的恩怨互动,有时不免烦人、不免喧嚣,但如果没有了,也失去了本源意义的“社区”。人与人之间的分享和欣赏,实是个人获得存在感、获得肯定的主要营养。
何以复兴社区?我们需要环境的物质性改善,更需要亲切的空间尺度,以方便发生人际遭遇、发展人际互动。封闭的城市快速路、门禁小区、与生活社区甚少互动的大广场等,都在减损城市空间的社会有机性。社区复兴,是在一个符合人性需要和对人有善意的社区空间里实现的,恢复或重塑环境的社会互动性,乃社区复兴的空间条件,也是环境更新的题中之义。
社区复兴,主体是社区居民。当年轻人与同伴结成跑团,把跑步做得风起云涌时;当大妈与老姐妹走出家门,把广场舞跳得热火朝天时,我们是否意识到,这既代表着改革开放后个人自主生活的兴起,也代表着个人活动的集体谋划和实践。青年跑团和广场舞的民间组织化,是全新的社会动员,代表着社区复兴的主体力量。获得个体存在感、重塑社群归属感,是社区之所以为“社区”而不是“小区”共同体的要义所在。
社区复兴,复兴的是一个人们彼此发生真实而持续互动的生活世界。习近平总书记在定义现代化城市时,给出了三个定语:和谐宜居、富有活力、各具特色。离开了人在城市中健康多彩的社区生活,哪一个都无法实现。城市更新,房子该拆、该改的,还是要拆要改,而作为社会人,我们真正心疼或珍惜的,比如在上海,是与石库门生活在一起的悲欢离合、心理感受、生命见证;是由石库门的格局和尺度而铺展开的人与人的恩怨接触和人情往来,今天让我们失落的是这样烦人的恩怨接触也不可得了;是石库门这种熟人世界教化人性和发展人格的社会化力量和机制。社区复兴的正是一个可教化人发展人肯定人的熟人世界。